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赴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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赴約

楚日半壓抑著的哭聲在書房響起。

在她過往的十幾年裏,她從未像現在這樣,哭的無法自抑。

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
她指尖向著易寒聲音的方向觸碰,卻只摸到了老舊的書架,和揚起的塵土。

她顫抖著身子,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麽。

哪怕禁閉室裏的少年現在一聲不吭,她也能清楚感知到他的痛苦。

又一次,捆仙索機械般地在易寒身上收緊,血痂再次破裂,易寒面色蒼白幾乎暈了過去。

他能聽見外面低低的哭聲。

恍惚間,他想起很久以前,他似乎也曾聽過一次這樣低低的哭聲。

他聽聞葉晚嘉的婚訊趕到丞相府外時,在冰天雪地中凍到暈倒。

而那時的少女,也是狠狠壓著哭聲,把他從侍衛手裏救了下來。

而那時,他說了什麽?

捆仙索難得休息片刻。

易寒指尖緊緊抓住靠近少女一側的石墻,他的聲音顫得厲害。

他說,“別哭了,我沒事。”

很多年後,他又說了一樣的話。

和那時一樣,微弱的哭聲慢慢平靜了下來。

他又聽見了少女碎碎念的聲音。

她說,“我給你做了很多很多藥,你出去要吃很久了。”

她說,“這次我做的潤喉丹,用了改良版配方,這樣你吃得多嗓子也不會啞了。”

她說,“大家都在等著你出去。”

易寒合上眼,頭輕輕靠在石墻上,仿佛在看一場很久之前的回憶,在見一個很久沒見的人。

他微微回應了一個字,“好。”

他舔了舔幹得發裂的唇角,發出的聲音如鐵鏈磨過般嘈雜。

很難聽。

門外的楚日半卻趴在書架上聽了又聽。

她只要知道他還好,那便好了。

只要活著,就有希望。

兩人隔著一片虛無,頭靠著頭,什麽都沒再說。

只有靜靜地陪伴。

過了片刻,捆仙索再次襲來之時,楚日半站起身來,她要去赴約了。

“易寒,我要先走了。我答應了治醫閣去幫他們的忙。等我搞完,就來看你。”

她小心趴在書架上向著裏面的人說著,卻只能聽見急速而過的風聲。

直到風聲漸落時,她終於聽見少年低低的回應。

“那我等你。”

楚日半重重點頭,“我一定會來。”

少女轉身出門,這時她還全然不知她的承諾對於門裏的易寒來說,是怎樣的重量。

但易寒知道。

如果有一時,少女爽約,不再來了。

獨留他一個人在禁閉室裏承受著看不到頭的痛苦。

他一定會瘋。

會和之前每個弟子一樣的結局,會把自己永遠關在那片黑暗中,逃不出去。

*

楚日半急急忙忙地趕上了後山。

等著她的,除了陸永昌,還有一個熟人,秦峰。

他一身素衣,站在草藥叢裏,背著手,安靜地看著她過來。

那目光溫潤如玉,宛如一陣和緩的風,讓人感到莫名的平和和從容。

在他的目光中,楚日半略行一禮道,“秦峰師兄。”

她不是治醫閣的人,不會叫他閣主,最習慣的,還是叫他師兄。

秦峰略點點頭,開口道,“我聽說你答應了永昌來幫治醫閣的忙啊,所以我也過來看看。”

他擡手向著身後招呼了聲,“還有泊簡,也說要一起來。”

楚日半這才看到,後面躲著的宋泊簡。

自上次在廚房裏被圍觀做了糖水後,她便很久沒見過他了。

如今再看他,只覺得他和秦峰越發地像了。

初入宗門時那股凜冽地氣質淡了很多,只留溫潤的氣質縈繞於身。

治醫閣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。

“日半。你說要來幫我,快點來幹活了。”

陸永昌大大咧咧地聲音在耳邊響起,楚日半瞄了他一眼,才想起自己最初的承諾。

如此看來,陸永昌怕是唯一一個逃脫治醫閣氣質影響的人。

不僅不溫潤,還吵得很。

楚日半上前接過陸永昌手中的水壺,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對每一種草藥的介紹。

“這裏的每一種草藥對水量的需求都不一樣。”

“你腳下的這個,最缺水了,平日裏葉子就耷拉著,得多澆點。”

楚日半幾乎是下意識地傾斜了水壺,全數澆在那植物上,惹得陸永昌大呼小叫個不停。

“我說你澆差不多就得了,想把它淹死啊。”

少女停下手中的水壺,茫然地望著眼前指指點點的人。

她做錯了嗎?

楚日半感覺自己的腦子還停留在書房裏,轉也轉不動,停也停不下來。

她手中的水壺被身旁人接了過去,那人用著有些無奈的語氣說道。

“我來吧。”

楚日半呆呆看著拿著水壺的宋泊簡,下意識說了句,“謝謝。”

“不是說好是劍修閣的人幫咱們幹嘛,怎麽這活又回到咱們手裏了。”陸永昌有些惱怒地低聲抱怨著,“我聽說劍修閣閣主又走了,不知是不是也是出去躲晨課了。”

他一邊扒拉著腳底的藥草,一邊埋怨著,“反正他們劍修閣……”

“住口!”秦峰打斷了他的話。

他難得如此疾言厲色,倒把正在澆水的宋泊簡嚇了一跳。

楚日半似乎才回過神來。

她接過宋泊簡手上的水壺道,“對不起,給你們添麻煩了。”

她一反剛才的樣子,開始幹凈利落地給整片草藥叢澆水。

陸永昌張了張嘴,想說些什麽,卻沒有說出口。

少女動作極其幹凈,她能清晰認出每一種草藥的澆水量,澆水以滴控制,手穩的可怕。

他觀察了許久,楞是半點錯處也沒看出來。

“你……”陸永昌頗為驚訝地開口。

便是治醫閣的弟子,能把每種草藥都認得如此清楚的,也實在難得。

楚日半沒接他的話。

未入宗門時,她便以賣草藥為生,她爬過的仙山,怕是比蕭然宗裏的每個人都多。

但她從不說。

她只想趕緊把眼前的任務完成,然後去陪易寒。

至於陸永昌說了些什麽,她沒時間在意,也不想在意。

水壺中的水一點一點減少,片刻後,整片草藥叢都浸上了深深淺淺的水印。

楚日半摘出自己需要的幾種草藥,朝著身後眾人匆匆行禮,隨即便轉身向著山下走去。

“日半她……幹活還真快啊。”宋泊簡開口感嘆著。

秦峰卻只是盯著少女離去的背影,久久沒說話。

雖說劍修閣放出的消息是易寒出門遠行了。

但他總有一種,微妙的第六感。

下山的少女不知他們心中所想,只一門心思奔向後院宿舍。

她一股腦將草藥筐塞進葉陽的手裏,全然不顧開門之人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,快速囑咐道,“葉陽,你把這些都清洗了,這兩個要拿出去曬曬,這個要放在缸子裏多發酵一會,還有這兩個……”

“姑奶奶,你能不能饒我一命,你說的什麽啊我都記不住。”葉陽勉強接住藥筐,哭喪著臉抱怨著。

他是劍修,又不是什麽草藥專家。

這一片綠油油的,長得一模一樣的草藥,他怎麽能分出來哪個是哪個啊!

楚日半擡眼望了他片刻,長嘆口氣重覆道,“這兩個……”

“罷了罷了,日半師妹,你且去吧,我記住了。”雪玥上前接過葉陽手裏的藥筐,替他了了一樁煩惱,“你放心吧,等你回來,我都會搞定的。”

她本就是宗門中呆的時間最久的弟子,劍修醫修多有了解,處理草藥自然不在話下。

楚日半滿懷感激地點點頭,轉身向著書房跑去。

她該赴易寒的約了。

書房裏,靜得可怕。

沒有了撕心裂肺地喊叫聲,沒有了少年壓抑沙啞的回應,就連呼嘯而過的風聲都沒了。

楚日半走到熟悉的位置,還未來得及呼喚,卻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。

很威嚴,高高在上,又冷漠如霜。

顧青衣踏過滿地的血跡,半蹲在易寒的身前,沈聲問道,“你可知錯了?”

他面前的少年,滿身血痕,面色蒼白只嘴唇詭異地赤紅著,幾乎只剩一口氣在支撐。

易寒努力擡眼,骨節發白地抓著地面,卻顫得停不下來。

“我沒錯。葉燃修對日半下毒,我讓他一命抵一命,這有什麽錯!”

顧青衣怔了怔。

他第一次見到,在這禁閉室裏受了刑後,還能頭腦如此清晰的人。

易寒的雙眸裏雖布滿血絲,眼神卻堅定如初。

他沒瘋,還清醒得很。

顧青衣微不可聞地勾了勾嘴角。

不愧是他一眼看中的成神最佳人選,果然同那些俗人不一樣。

葉燃修那個蠢貨,怎麽能耽誤蕭然宗的大好前程!

他心裏暗喜,但面上冷若冰山。

他還想,再考他最後一關。

“既然你不認錯,那便再在這裏反思些日子吧,待到你認錯為止。”

“我……不認錯。”

易寒慢慢松開緊握的手指,連頭也低垂了下去。

說完方才那句話,他的體力便已耗盡了。

顧青衣眼裏閃過讚賞的情緒,他的最後一個考驗,結束了。

就在他剛想擡手召出機關,打開大門時。

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格外不和諧的聲音。

一墻之隔。

偷聽的少女猛烈敲擊著書架,聲音堅定道,“掌門,請您放過易寒。弟子楚日半願替他受罰。”

墻邊暈倒的少年猛地睜眼。

她沒騙他。

她來了,她來赴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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